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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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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林辰對結果的結果有更清晰認知的人,只有刑從連。

和林辰在一起以後,他覺得自己曾經經歷的那些都算不上什麽,現在才是真實刺激透頂的日子。

他得一次次看著他愛的人冒著生命危險沖鋒陷陣,還覺得這真是因為深思熟慮而聰明優秀到極點的選擇,不僅如此,他還得忍受一些傻逼對此的質疑,他以前也沒覺得自己脾氣居然差成這樣,一定是林辰把他慣壞了。

在他面前,那位輿情專家還在請示意見,當然刑從連知道這些都是說報告給沈鶴鳴聽的,可當他看到那篇在網絡上流傳很廣的分析文章時,還是有些出離憤怒。

文章是由一位名叫翟永的知名網絡評論人撰寫。

該評論人曾經是為知名主持人,在媒體平臺工作期間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粉絲,後來就轉型做自媒體,因為總是能寫出辛辣的批判性文章而吸引了很多……用王朝的話來說就是中二病患者。這部分人的數量遠超想象,這是刑從連看到實際轉發評論人數後的第一反應。

而文章主要內容大致就是有理有據地告訴大家為什麽不做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政府應該承擔的責任,而政府只是把應該承擔的責任推到個人身上,使個人為政府的無能付出代價,我們真要在看似民主實則為無能暴政的迫使下,成為間接殺人兇手的責任嗎?

——不選擇就是一種抗議,這不是怯懦,而是基於理性分析下的最優選擇。

——讓那些拼命想決定的去決定,這件事本身就和我們沒那麽大關系。

幾段內容大致從法制和社會契約政府責任的角度闡釋了這些觀點,符合翟永本人一貫立場。

如果方艾子的同學王小姐看到這篇文章,必然會將翟永奉為男神,當然根據翟永針對反社會者來信的前幾條微博發表的時間,王小姐當然也有可能是看了微博以後深深認同,才試圖將這一觀點傳遞給更多的人。

輿情專家說:“沈部長,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不排除有網絡推手在炒作,但也有可能這本身就是民意體現。根據測算,現在網絡投票增長率比上一個小時下降了百分之七十二,考慮到作息時間的誤差校準,我們認為,這篇文章使更多市民放棄投票,是否要對此采取措施。”他頓了頓,試探道,“如果您是想要某個結果,還是早做引導,畢竟……人真的很容易受影響。”

這句話說得非常隱晦,人真的很容易受影響……言下之意是,如果我們不掌握主動權,就間接將主動權交給對方。

沈部長眉頭緊鎖,刑從連知道,老頭或許在某一刻充滿信心願意賭博,可位置做得越高的人就越不能隨心所欲,他畢竟要承擔更多壓力,也不得不考量更多。

因此在這一時刻,他沒有插嘴來左右老頭的決定。

但這時,老頭卻看向他:“從連啊……這真的很難……”

刑從連完全能體會老頭身上千鈞之重的壓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老頭比他或者林辰要承擔的更多。

“他大概跟你說了什麽吧,比如說對走勢的預測?”

“說過。”刑從連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老頭又問。

刑從連這時確實搞不清老頭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他的眼神和臉色中也透露不出什麽,因此他只能如實回答:“因為我不想左右你的選擇,你有你的考量和決斷,我應該尊重。”

聞言,老頭低下腦袋,像在思考什麽,神色晦暗,看不清晰。

正當刑從連想補充什麽的時候,他忽然間老頭擡頭,用大拇指指了指他,並對輿情專家說:“聽到了嗎?”

包括專家本人和刑從連在內,他們都有點懵。

“您……是指什麽?”

“我們平時都喊著要尊重人民,到關鍵時刻你就掉鏈子了呢,小陳啊,你組織覺悟還是不行。”老頭嘆了口氣,淡淡地道。

策略專家猛地看向老人,因這句話中透露出的各方面意思而感到惶恐:“您……是說……”

“雖然這世界上吵吵嚷嚷的,但夜深的時候還是很安靜,夜深人靜,這個詞本身就多美好啊。那麽我們這些人啊,就不要非把自己的愚見嚷的天下皆知,安安靜靜地,讓每個人都自己想想,不也很有意思嗎?”

老人這樣說完,板起手走到窗邊。

刑從連順著他的視線看出去,只見星空浩瀚,寧靜壯美。

房間裏,再沒有人說話了。

……

翟永作息不好。

像他們這樣的人必然晝伏夜出,畢竟深夜才是文思如泉湧的時候

淩晨三點多的時候,他才看完那些評論微博,並把所有觀點都分析和梳理了一遍,做好摘記,準備明天擇重點反駁。

他和那些拿錢說話的人不同,他發表的內容都是他自己觀點,從不受人擺布。

時間已經很晚又或者說太早,現在還在網上交流觀點的大概都是時差的學生,翟永覺得這部分人很有意思,往往是他最堅實的盟友和最難攻克的敵人。

比如現在這條已經被頂到最熱門回覆的評論是這麽說的。

——翟老師一直鼓吹民主,一人一票還不夠民主嗎?可當真正出現民主的時候,您居然開始痛恨您天天政府為什麽沒用暴政來拯救您。你大概是不曾想過,就是您所唾棄的機制在每天運作,小到給你兒子教書的老師大到做出政治決定的高層,就是這些人的存在本質上就是替你分擔了這樣那樣的社會責任,現在只不會過是把責任返還一些,並回歸到更質樸的舉手表決狀態,您就害怕了?真慫啊……

翟永一開始看到這條評論,當然非常生氣。

這條評論當然歪曲了他的原意,甚至歪曲了他一直以來致力於說出自己看法的意義。

無論是怎樣的社會機制,都需要他這樣的人來說一些聽上去很難聽的話,虛假的海晏河清並沒有任何意義。

這就是他今天為什麽要發言的原因,因為在整個事件發展的過程中,他看到的是政府無能而不加以任何引導的狀態,他發言,就是他所承擔的社會責任,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屁孩懂什麽。

翟永這麽想,點開這條評論配圖。

那是政府投票官網。

——我將投票支持處死四名先前未被判處死刑的罪犯,以救更多的人。

A.是

B.否

那位發言人,選擇了“是”。

翟永久久無言,他推上鍵盤托,準備出去倒一杯水。

薄底居家拖鞋在地板上擦出輕響,他打開書房的門,竟意外發現有人坐在外面。

“爸,你這是早起,還是沒睡?”

他的老父親窩坐在客廳皮沙發裏,電視機開著,音量卻沒有開,明暗變化的光線那張蒼老的臉襯得格外陰晴不定。

他爸只是看電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因此他端著空水杯,在老頭身邊坐下,這麽晚已經沒人再做直播節目,電視上是白天新聞的回放。

那是梅村市服裝市場出事時的情境,大量救護車抵達,滿臉是血顧客或商鋪店主相互攙扶連滾帶爬撤出,而救護人員們則逆向前進,兩撥人流形成鮮明對比。

“我今天去看你蘇叔叔了。”他爸開始說話前,把放在茶幾上的眼鏡重新戴上,不像是真為了看清東西,而像是為了要掩蓋什麽真實神色。

“蘇校長?”

“還能有誰。”

翟永確實聽母親在絮叨時,提到過一些蘇叔叔要不行的事情。

但像他父母那個年紀,身邊總時不時有老朋友要離開人世,聽的多了也習慣,所以他也是在這一刻,把蘇叔叔這個稱呼和永川大學那位老校長聯系起來。

“新聞裏不是說,因發現及時,腦康寧大規模藥物不良反應並沒有完全爆發,只是說服用藥物的老人存在藥物安全隱患……”

翟永腦子動的很快,他仿佛終於意識到什麽一直以來隱約察覺又沒有真正搞清楚的人物關系中的關鍵。

“很顯然,他那位好學生一直以來給他添得麻煩就不少,這次他大概是被牽連了,小翠說他在去學校之前都還很好。”老頭語氣中有種隱而不發的憤怒,但更多的是,是種物傷其類的悲哀。

“林辰是蘇校長的學生?”翟永的腦子動得非常快,“所以他提出全新的方案,真的是為了給蘇校長……”

“誰知道他那位好學生究竟在想什麽。”他爸冷冷地打斷了他,“按照林辰一貫思路,這種事情他才不會把他老師的生死放在考量範圍內。”

“爸,不要繞圈子,你想說什麽?”

“把你那篇文章刪了吧。”他爸很幹脆地轉頭看他,這樣說。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父親,這大概是他從事獨立撰稿人和自媒體行業以來,父親第一次對他提要求。而且他知道,這不是要求,是請求。

“我們幾個老夥計,晚上已經聯系了不少朋友,明天一早上,媒體風向就會變。”他爸站起身,像交代完一件不那麽重要的事情,“如果可以,呼籲更多的人,投是。”

老頭拿起遙控板,果斷按滅電視,翟永怔楞無言。

客廳裏徹底按下,他爸正邁著緩慢步伐離開,看著老頭的背影,翟永喊道:“爸!”

“叫我爸,就按我說得做。”

翟永站起身:“你真認為,只要多數投票讚成,這個社會就可以用四條本不該死的人命去換更多人的活命機會嗎?”

“少跟我講社會,這不就是你天天宣揚的民主嗎,況且你那點法律知識還不是我教你的?”

“爸,這不是民主,這是私刑,不,這比私刑還齷齪!”

“那你告訴我,什麽是民主?”老頭像重新恢覆做律師時的駭人氣場,說,“在一定階級範圍內少數服從多數就是民主!”

“您回避了最重要的問題,以投票形式繞過法律條文來處決罪犯是否合法?這詞不是全國性表決,而只有三個省的民意,就算我們三個省是獨立自制州,也沒資格繞過法律條文直接以投票形式決定罪犯的命運,這種形式本來就錯誤,因此我認為,不投票就是正確的表態!”

老頭轉身看他,目呲欲裂,這讓翟永以為下一刻小時候那種巴掌就要扇上來。

他下意識閉上眼,可臉頰的疼痛感卻遲遲未來。

他再睜眼時,他的老父親已經反過身,看著窗外濃濃的夜色,一言不發。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他的父親這樣說,“法律自古以來,難道不就是犧牲少數,來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嗎?”

翟永卻走到窗邊低下了頭,在高樓暗得沒有一絲光的室內,他能看到城市在夜色中的隱約輪廓。

“我忽然覺得,這真是個很好的方法。”城市的某些角落還亮著,但大部分地方都已經暗去,“您有您的看法,我有我的堅持,但我們,也只能代表我們自己。”他看向父親,說,“無論結果如何,您都會尊重多數人的意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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